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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是什麽善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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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是什麽善茬

那人毫不示弱,掄起拳頭往齊鯤腹部一重擊,周邊聲音再嘈雜,郁祈安也聽見齊鯤憋在肚子裏的一聲悶哼。

齊鯤太瘦了,即使兩人身高差不多,他的力氣也明顯占了下風。那人習慣朝人腹部打,齊鯤這回一把抓住他的手,兩人僵持住,卻明顯看到齊鯤被迫往後滑,腳下拉出一道鞋印。

郁祈安驚慌中看了眼來路,沒有同夥。如果她現在逃回去,既可以免於挨打,又甩掉了齊鯤這個寄生蟲。

她目光快速在兩人和來路之間逡巡,眼角一個反射著翠綠色光的東西吸引住她的註意力。

“哐當”一聲,啤酒瓶底部被她砸碎,像是拖著一把重劍,郁祈安視線鎖定與齊鯤纏鬥的人,一步步逼近。

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太快,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兩人並排摔倒在自己旁邊。

小城的路很窄,一般只有一來一去兩條道,這邊屬於還沒開發的地段,路上沙塵肆意,往來的車輛也很少。

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,一輛深紅色大貨車疾馳而來,貨車司機似乎也沒想到路上會有人打架,註意力在眼前的手機和前方的道路之間來回切換。

齊鯤先看到來車,利用自己身體重量朝那人壓過去,兩人在布滿石子的路上滾了幾圈,隱約聽見貨車司機路過時狠狠朝他們喊了句“找死啊!”

那人驚魂未定地爬起來,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差一秒就死了,胸腔不住起伏,對著齊鯤說:“謝了啊。”

架是不想打了,齊鯤沒理他,轉過身就走,郁祈安見狀只好推上自行車小跑跟在他身後。

“對不起。”她的頭埋得很低,幾乎平行於地面,“不過你為什麽要給郁新生買酒?你不知道他喝酒的德行嗎?”

齊鯤目不斜視,擡手擦了擦嘴角,語氣很硬,“下次不買了。算你倒黴,遇上這樣的爹媽。”

郁祈安秀眉緊皺,小聲嘟囔:“你爸媽都不要你了,還嫌棄我們家。”

前面的人忽然停住,郁祈安一個沒留神撞上硬邦邦的脊背,剛才滾了一圈上面還嵌了幾塊石子。

被硌了一下,她有些無辜地摸摸額頭,擡頭才發現齊鯤比來的時候長高了好多,飯桌上他吃得總是小心翼翼,好像生怕因為自己吃得多而被攆出去。可就是這樣在她眼中快營養不良的人,竟然不知不覺竄了個子。

齊鯤沒有回頭,聲音中毫無溫度,“誰說我爸媽不要我了?”

身後沒有回答,但因為離得近,可以感受到郁祈安呼吸忽然停滯。

“有些人的爸媽,不如沒有。”

他不屑地冷嗤了一句,丟下郁祈安翻身騎上車,頭也不回往前騎。

剛才摔了一跤,郁祈安膝蓋磨破了,蹬自行車膝蓋彎曲幅度太大,她試著蹬了一圈,倒吸一口冷氣,乖乖下來推車,看著前面的人越騎越遠。

如果沒有郁新生,她和孟立楠可能只有在老家的土房子裏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。她也問過孟立楠,為什麽不離婚,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。

孟立楠卻只是笑笑,還反過來教導她郁新生養家的不易,說他只是喝醉了脾氣有些臭,郁祈安上學的文具、課本哪樣不是他去買的。

生活了這麽多年,容忍了這麽久,孟立楠對這個丈夫的存在有了極大的包容度,她腦子裏還是謹記“夫妻一場,有什麽過不去的”。

郁祈安擡手揮了揮面前嗆人的煙塵,太陽已逐漸落幕,面前整個世界黃土飛揚,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。

沙塵路的盡頭,連接鬧市的十字路口有個圓形瓷磚堆起的花壇,一棵老榆樹在這裏紮根,根系破土虬結。

花壇旁邊停了一輛自行車,齊鯤坐在花壇上清理身上的傷口,白色短袖染上深淺不一的灰黑。他蜷縮著給腿上的傷疤擦藥,夕陽落在身上,他的輪廓柔和明亮,像個獨自舔舐傷口的流浪貓,孤獨而倔強。

郁祈安裝作沒看見路過,被他不冷不熱地喊住:“褲腿挽起來,消個毒。”

兩輛車並排停著,榆樹陰下兩個小人各自往血淋淋的傷口抹酒精,一聲不吭,只有風拂樹葉的聲響。

微風卷起郁祈安耳邊的頭發,她緊張地將頭發給拉住。齊鯤冷冷乜了她一眼,又將視線收回。

“戴助聽器有什麽大不了的,遮遮掩掩。”

“你懂個屁。”

齊鯤冷哼一聲,扯了扯嘴角,“你倒是會窩裏橫,剛才膽子都嚇破了,屁都不敢放。”

見郁祈安頭埋在膝蓋上,脆弱的模樣任何人都能一把捏碎,他忽然大聲道:“有些人的屁話聽不見更好。這麽貴的助聽器,有的人想要都沒有,你還不好意思拿出來。”

他悄悄瞥了眼女孩,她的睫毛在風中像受驚的蝴蝶,微微顫抖,瞳孔很深,像是在認真聽他的話。

“不要太沒用了,特別不要在剛才那種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,他們才懶得管你什麽感受。”

以為女孩不會理他,齊鯤也沒期待什麽回答,忽然旁邊的人開口,聲音軟綿,帶著迷茫:

“那要怎麽辦?”

“嗯?”他眉頭一挑。

微風減輕陣陣蟬噪,酒精順著蒸發,清涼舒爽。一個劉海遮住半邊臉,右耳戴著個十字架耳釘,一身破洞時髦男經過,叼著煙掃了一眼狼狽的兩人。郁祈安看見他,條件反射地抖了抖。

“怕什麽?”

“媽媽說打耳洞的男的,都是社會上的混混。”

“.……”齊鯤眼角難得流露出淡淡笑意,“你不是好惹的。”

“嗯?”郁祈安擡起頭對這沒頭尾的話表示不懂。

“要怎麽辦?跟著我念,我不是好惹的。”

少年長手長腿耷拉在身邊,一副沒骨頭的懶散坐姿,腿在花臺邊晃來晃去,嘴邊嚼著隨手摘來的狗尾巴草。

“我不是好惹的。”郁祈安懵懂地跟了一句。

“大聲一點,老子誰都不怕!”

“老子誰都不怕!”

郁祈安的聲音大了一點。

“氣勢要足,害怕就這樣對自己說,我可不是什麽善茬!”

“我可不是什麽善茬!”

兩人喊得激情昂揚,樹上驚起幾只棲息的飛鳥,朝著藍天的方向,無拘無束地向前。

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路過,是郁新生的酒友,看見兩兄妹眼裏放光,搖搖擺擺地說:“喲,這郁家的娃在這兒鬼哭狼嚎什麽呢?今晚讓郁新生出來和兄弟們好好喝一杯。”

郁祈安閉了嘴,狠狠剜了他一眼,不情不願應了聲。

回去的時候,齊鯤叮囑郁祈安今天兩人身上的傷都是騎車摔的,不然要她好看。她撇嘴嗯了聲,又小聲學齊鯤的語氣說自己可不是什麽善茬,齊鯤聽見嘴角難得掛起一絲笑意,揉了揉她的頭。

打開門,郁新生癱在沙發上看球賽,孟立楠收拾一地狼藉,碎了的花盆和瓷碗,剛才一定經歷一場惡戰。郁祈安眼中好容易燃起的一點光,在門關上的時候瞬間熄滅。

看見兩人狼狽的模樣,孟立楠低聲驚呼了一聲,又問發生了什麽。

郁祈安不說話,孟立楠像是懂了什麽,比劃著手語問她助聽器呢?

郁祈安扒開頭發露出助聽器,幽怨地看了孟立楠一眼,用手語比劃了個“離婚”,然後不管楞在原地的孟立楠直直走進臥室。

這還是齊鯤第一次看見郁祈安使用手語,之前她在他面前都掩飾得很好。

郁祈安小的時候家裏沒錢買助聽器,學了一段時間的手語,懂一點基本表達,但不多。後來戴上了助聽器,自尊心逼她強裝出和普通人一樣,只有心情非常低落不想說話的時候,才會比劃幾個簡單的手勢,讓人不要管她。

齊鯤如果說初三是被迫留在這個家,高一還去學習完全是處於本能。他在這個學校因為成績好,受到很多關註,這些關註是他在外流浪一年所不曾經歷,所迫切渴望過的。所以當班主任說他可以保送高中,順便免去學費時,他真的很開心。

但他進入高一後才發現忽視了身旁人的感受,他對於郁祈安來說,永遠是個不速之客。自那以後,他也自覺地遠離她,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減輕女孩心中的不平衡。

他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說了這麽多話。他也從來沒有發現身邊這個一貫傲嬌,愛鬧小脾氣的女孩,在外面是多麽自卑又卑微。

沙發那邊傳來酒瓶打碎的聲音,孟立楠給他使了個眼色,讓他進房間陪著祈安,他也沒多說什麽,跟在郁祈安後面進了房間。

房間很小,很安靜,郁祈安側躺著,在床上縮成很小一坨,眼睛緊閉著,對齊鯤視而不見。

墻壁幾乎不隔音,隱約可以聽見孟立楠在勸郁新生少喝點酒,然後很響一聲巴掌,換做往常孟立楠忍氣吞聲就算了。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郁祈安的挑撥,今天她尖聲繼續反抗,說郁新生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。

然後是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,砸得地板沈悶一聲巨響,郁新生趁著醉酒,聲音比往日大了好幾倍。

床上的女孩隨著外面乒乒乓乓的聲音時而瑟縮,抽搐,她把助聽器摘下扔在一邊,盡力將頭埋在被子裏。

齊鯤拉開她的零食櫃,選了個青提味的泡泡丟在她腦袋邊,自己拆了個剩的最多的草莓味。

郁祈安摸索著拆開泡泡糖丟進嘴裏,齊鯤拿了本笑話集在她眼前晃了晃,示意她要不看一下,女孩把頭別過去,顯然不想。

他知道缺乏父愛母愛是什麽感受,他已經挽回不了,曾經真切地希望郁祈安能夠幸福地獲得這些縹緲的東西,所以即使郁新生做得很過分,他也對這人抱有一絲希望。

他曾在郁新生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,把耳機裏燥熱的音樂開到最大聲,塞到小姑娘的耳朵裏。

他嘗試過把自己曾經最需要的東西給這個,討厭自己的妹妹,雖然沒有成功。

他不是天生熱臉貼冷屁股的人,高中以來,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耐心地對一個人了,看著縮在床上草木皆兵的郁祈安,心裏還是有些不是滋味。

不知道是自己的好意今天被多次拂了的原因,還是外面吵得令人煩躁,他心底湧動著什麽東西難以壓抑。

“他媽的。”他暗罵了句,起身氣勢洶洶幾步走向門口,一把拉開臥室門。

他動靜很大,外面忽然就安靜了。

此時床上的郁祈安也忽然跪坐起來,似乎知道他要幹什麽,一邊帶上一只助聽器,祈求地看向他,無聲地搖頭。

不能這麽鬧,她知道最後吃虧的還是孟立楠。

“叔,剛回來的時候,看到今晚街頭的酒館打折,黎叔約你晚點去喝酒。”

他還是把想罵的話給憋了回去。

“媽的不早說。”郁新生早就待不下去了,摔門丟下一句,“一群瘋子。”

孟立楠無聲地看了他一眼,精疲力竭地回臥室休息,用口型說了句,“照顧好祈安。”

他點點頭,再回到臥室的時候,懷裏抱了四瓶啤酒。

“我不喝。”郁祈安不明所以看著他。

“我想喝。”

他今晚著實煩躁。

郁祈安就雙手抱膝坐在床上,看他三瓶輕松下肚。他和郁新生不一樣,喝得很沈默,一瓶接著一瓶,像個老手,喝白水一般,情緒毫無起伏。

這是家裏最後四瓶酒,郁祈安以為他是不想留給郁新生發瘋的機會。

齊鯤打開最後一瓶時,郁祈安伸過手去搶來,猛灌了一口,酒味辛辣刺激喉嚨,很快在腸胃裏蔓延開,火燒一般滾燙。她喝得太急,嗆得久久說不了話。

齊鯤垂目掠了她一眼,笑笑,拿起剩下的酒又喝了大半。他擦擦嘴角,將瓶子遞給郁祈安,示意她再來一點。

郁祈安也不扭捏,拿過酒瓶又把自己嗆了一口,然後剩下一點被齊鯤一口悶掉。

“你酒量怎麽這麽好?”她有些詫異。

“我說過我不是什麽善茬。”

郁祈安擡眼看了一眼齊鯤,他臉上絲毫沒有湧上酒意。

齊鯤沒有正面回答她,動也不動望向窗外,幾天以來天上久違地出現一彎月亮,灑下淡淡清霜般月輝,落在他眼裏,忽然變得陰鷙淒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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